高峰:端午时节 | 美丽乡愁

高峰:端午时节 | 美丽乡愁原创 分水岭文友 2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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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节于我,不受重视,远没有春节和中秋节来得那么隆重,也没有回家的冲动。因这此时正是老古话所说的“五黄六月”,午收夏种,双抢农忙,一刻也不能耽误农时,此时回家过节,如能持镰割麦或下田插秧,那是给父母帮忙,如仅带一张嘴回去等吃,等于添乱。

小时候在乡下,每当端午时节,家里的气味不太好闻,主要是牲口们糟蹋的。有时,从地里干活回来,推门进屋,大桌和板凳上蹲满了鸡仔,找不到干净坐的地方。母亲有时还教我们对付那只开春以来又第二次“抱窝”的老母鸡,把它发烫的身子从空空如也的鸡窝里拎出来,在屋后水塘的冷水里反复的闷几下,如此这般,才稍稍冷静;记忆五月份总是瞌睡,总是感觉田野里的露水非常大,虫子总是特别的多。早晨起来,迷迷糊糊的还没醒透,一手牵着牛,一手拎着盛有草木灰的篮子。牛蹄子被草叶上露水涮得发亮,我的断了绊子的塑料凉鞋也被草叶上的露水涮得发亮。南瓜花贴着地皮开,开得很低很低,但叶子上满是小窟窿,又爬满了虫子,我们不用有毒的农药六六六粉,我们用细细的草木灰撒到虫眼上面来对付它们。瓠子秧所在的地方一般是禁区,因为一旦踩踏了瓜秧的嫩头,那瓠子就变成了苦味。还有葫芦,一般是不吃的,主要是老熟了用来做瓢,瓢那时在乡里很重要,要用它来舀水,但非常奇怪的是,大人们说,葫芦瓢不能往头上扣的,下雨下锥子也不能,那是要生秃子的,那时,村里的秃子特别的多,我也是一个小秃子。

那时乡下,端午节还有个习俗,请没过门的儿媳妇,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把家里收拾收拾,提前一天接回订过亲的媳妇,时令已届初夏,天气热了,又时有雷雨,因此,买的礼物是凉鞋和伞等,伞不是“散”吗?居然还买,凉鞋是那种城里根本不穿的艳红的款式。人们瞅着,如果这一天谁家没有接回儿媳妇,说明情况不妙,有“黄”的可能;我的大哥下午从插秧的水田里上来,放下卷起的裤脚,又穿上鞋子,在父亲的吩咐和催促下,兴高采烈地从淠河干渠岸边接回未来的媳妇,那是家里最快乐的时光,而我总是为秃头在未来的嫂子现丑而忧心忡忡。

端午节的早晨,村里飘荡着一股好闻的菜籽油的香气,那是讲究一点的人家在厨房炼菜籽油炸“油果子”。父亲起早去赶一趟集,割斤把猪肉回来,当然,扁担头上少不了系着的几根油条。年成好,家里有现成的糯米,母亲也包粽子,但我不知道粽子来源于祭祀,只想着在粽子里吃到密枣是小概率的事情,也是非常幸运的事情;母亲还将大把的青绿淡香的艾蒿悬挂到门庭之上;香草晒干碾碎制成五彩小荷包,佩带在我们的脖子上;割麦子时,从地里捡回的那两只小鹌鹑刚刚出壳,还不能飞翔,我们精心饲养了几天,它的羽毛越来越丰,声音越来越大了,估计不几天就可以放飞了。

小时候,我对节日兴趣仅仅局限在吃上,那是食物匮乏而我们又是长身体的狼虎之年,而端午时节,果蔬丰盛,而更加诱人的肉食,比如鸡、鹅、鸭之类家禽,都还羽毛未丰,正在长身体的幼年,不能宰杀。所以,端午节人们只好用素食的粽子来祭祀屈原。中国的时令节庆,都与悠远的农业农时有关,都是慎终追远的结果。比如清明节,用一刀纸钱祭祀去世的先人,故人在坟头领了子孙给的钱,要吃什么,要买什么自便。而端午节就不一样了,用粽子的现成吃食,祭祀一个遥远的,我们摸不着看不见的屈原。小时候认为,此事与我没有多少关系。课本上说,二千多年前的五月初五,楚国大夫屈原为亡国之痛,悲愤交加,毅然投入汨罗江中江,以身殉国。这个传说演化为端午节习俗的起源而流传千古。家住江淮之间,尤其是我来到古都寿州,端午节有包粽子、吃咸蛋、炸“鬼腿”、挂艾草、赛龙舟、饮酒吟诗、佩戴香囊等一整套习俗。现在,年岁大了,从健康养生计,渐绝大鱼大肉,主张的吃食又跟小时候倒了个。农历五月份,我们不需要花大钱买大棚蔬菜和反季节蔬菜,太阳底下,茄子、辣椒、黄瓜、苋菜等应时而生,都长得新鲜、结实又筋道,我们得抓紧时间吃,这是人间的真味。

这里还有一件灵异之事,就是在报恩寺后面东菜园,郑家庄种植的香草在端午节之前就要收割了。星期天去看收香草,让我联想到小时候母亲腌辣菜,镰刀收割,扁担挑回,摊开晾晒,开水淋烫,放缸闷窖,一个“对午时”后再捞出来太阳下曝晒,香气生发而出,不可阻挡。这个流程还是次要的,寿州香草还有一个千年不变的执拗劲,那就是不离不弃楚国故都的这一块地儿。这是一株生长在楚国浪漫主义诗篇《楚辞》里的植物,因为奇异的香气而附有神性,并且寓有君子般高洁坚贞的美德。一株香草的奇异,它只记住扎根的那一小块土地,离开乡土,就像失去灵魂,索然无味,好像它的香气拂过口鼻已然进入我们的身体和血液。端午节到了,它的香味有了很强的方向感,外出打工的人们从离乡的长三角、珠三角……一路奔波,避开邪气、虫豸和蚊蝇,在节令中赶回在基因里己经注册的故乡。

今日端午,我看着城楼头上那斑驳“宾阳”二字,感觉有“紫气东来”之象。从云梯登到城墙,迎面一丛个头硕大的桅子花,在大花盆里开得妖娆,乍一看见让人心惊,那有这么大胆开法的,离人这么近,朵朵又几乎像全裸的白美人,我想这不是昨天晚上的一个梦吧,她们也许是一个个古城没有嫁娶的未来的媳妇。城墙的外环和内环路都已经打通了,人们骑行或步走,一圈约十五里路,正好是周游之乐,但东南城角的文峰塔还没有建起来,塔基废墟里有几块长石条围了一小溜地,常年被一位老者耕种。前两天,那老者赤着上身,系着大挡裤在割艾蒿,已经割了几天了,那艾叶都被太阳晒焉了,还放在原地没有运走,也没拿到菜市场卖钱,我想他是不是遇到了紧要的急事或是遇到疾病的不测?要知道,节前就这么几天,要与阴晴不定的老天周旋,时间要紧,一刻也耽误不得。我站在蒿草覆盖的石条上,看到护城河里有人撒网,有人划小水泥船逮鱼,但没有人赛龙舟。多少年,楚国故都的人们不再玩这种水上游戏了。他们与水较量的日子即将到来,如果淮河洪峰迟来,运气好的话,还可以吃上种在滩涂上的新麦。而大水围城的严峻时刻,除了“崇庸障流”和“金汤巩固”的古老智慧外,最原始的方法就是运用瓮城里码放的块石封堵城门,以保城中子民安然无恙。

护城河对岸是新城区建筑工地,楚国曾经的都城,如今遍布瓦砾的地皮因房地产开发而大涨其价。傍晚,长途汽车站的广播喇叭声远远传过来,是标准的女声寿州版“普通话”,那声音软塌塌的,跟没睡醒似的。那声音好像不是要把你送上回家的路途,而是要把你永远留下来。我听了,一个从故乡搭车到异乡时复杂感受真是是一言难尽,这声音好像三十多年不曾改变。现在,我在城墙上驻足,耳朵里又隐隐充满上世纪八十年代味道的播音幻听:“各位旅客请注意,今天最后一班开往六安方向的班车已经开始检票了,本次班车经过窑口、堰口、保义、安丰、众兴、闫店、木厂、二十铺……”突然,我浮起一种强烈的想家念头,更有买一张车票回归故土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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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州高峰,原名高峰,当代诗人,1965年6月生,安徽省肥西县人,系安徽省作家协会诗歌专委会成员,淮南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寿州诗群发起人,曾在《诗刊》《青年文学》《诗歌月刊》《星星诗刊》《诗潮》《扬子江诗刊》《绿风》等发表作品。有诗集《水泊寿州》,现居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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