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传永:鲜花岭下 | 采风作业原创 分水岭文友 00:00

因年老体弱,多年足不出户的老胡在盛情难却中还是户外出足了,因为应邀的目的地是我乐意往返逗留的大别山中的鲜花岭,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因素是因为能见着几位特思念的小弟、老妹。
夜宿岭下桃花岛宾馆。
岛如舫,宾馆坐落于舫之侧,三面环水,格调古朴自然优雅静谧的所在,至此,真的给人有脱俗出世的享服。
正是蛙鸣季节,却鲜闻其声,猫猫狗狗的叫和窗外湖水拍岸的响,倒是尽意连续,盈盈斥耳,使岛上野岭旷达的气息充满韵致,溢出灵气,加上山坡上竹笋拔节的律动与茶叶吐芽的芬芳,使人陶醉期间,犹入忘我之境——憾事:没有蛙声。
我有失眠的老毛病,换了新环境更是奈何不得。与促成这次活动的才俊侠女巨慧同学同室,年轻她的累了一天,躺下便入梦了,而我却辗转反侧莫名亢奋难以安息,总觉得那床就悬浮于湖水之上,而人又悬浮于帆板之中,那种近乎晕车般的晃悠感在清醒的生命甬道里流连运作,越发令人悬心,揪心。
下半夜,残月东升,幽美生动的湖面表达了她的知遇之情,水天一色,相互映照,皆在悄然中进行,将整个小岛装饰成仙,犹如蓬莱。
星斗与湖水话旧,几幅蒙尘的画面在天的深邃处、水的涟漪中,渐次清晰出来。

那年我15岁,小学读到7年级仍没得毕业,在家休学一年多,再上初中“复课”时,喜欢读书的我就没了读书的兴趣。次年,在鲜花岭公社当妇女主任的姐姐正好周岁的孩子没人带,我就主动提出:“不念书了,去给姐带小孩。”
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到鲜花岭。
那时的鲜花岭公社与街道好像还没有我龙穴山下的故乡周正,房子都建一个斜坡上,那房屋就显得十二分的不稳当。姐住的独间卧室土墙草顶,一枚有气无力的灯泡拳头大吊在糊了反手泥的麻秸秆的屋笆下面,昏昏黄黄地亮着。我第一次看见电灯,喜欢那坠着小绳子的开关,那天晚上,天黑了,姐还没下班回来,外甥开始哭闹,我就“咯哒”、“咯哒”不停地拉那开关逗他玩,外甥先还咯咯咯地同光明与黑暗互动,后来失了兴趣,热烈凶猛地哭闹起来,实在没办法,无任何通讯手段的我只好抱着外甥去找姐上班的地方。
竟然迷了路。
沿着石子公路往前走,路两边是真正意义上的荒山野岭,姐说过的这里有山猫,还有老巴(即豹子),姐说她曾经走夜路时就遭遇过老巴,听得一阵风响,她正要回头,却见一只大老巴从她身后飞闪逃开,她吓得两腿发软也不敢出声连滚带爬地回到住宿门口,打开房门时才敢回头,就见一只山猫在离她几丈远的地方朝她轻轻地咪呜了一声,然后转身离开。
姐说,是山猫救了她并护送她回家。
姐又说,山里人都道山猫是山神。
我抱着外甥走在漆黑的山路上,担心撞上老巴,也希望能见到山猫。
就在此时,我听到了一个女孩子的歌唱:“远飞的大雁,请你快快飞,捎封信儿到北京……”歌声近了,一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女孩子过来,拿了手电筒,还有一柄竹枪。
看见我,她站下,问我是谁?抱着孩子是怎么回事?我毫无戒备地告诉了她,因为她唱的歌和她的装备以及穿戴,我知道她是一个下放知青。
她哈哈哈地笑着说:“小孩子饿了,来我住处先搞点吃的吧,然后我带你去找姐,你姐我认得,她也认得我。”
进了她的住处,就一个窝棚,比我姐的宿舍还要不堪,而且没有电,点的是煤油灯。
她开始为我们生火做饭,她熟练地划了火柴,点燃了树叶,然后拿吹火筒去吹架在干树叶和麻桔上的劈柴。灶是坐地灶,用土坯垒在地上的。她生火时,人就趴在地上,腮几乎贴着地皮,屁股蹶得老高,整个人就像是准备拿大顶却又立不起来的那样,给人感觉非常别扭非常难受。
我们互相问了年龄,她大我两岁,她说她是北京人,因为喜欢山,就来了这里,谁知……她在“谁知”一词后顿住,没再说话,看着铁锅里渐次冒出的热气。
我问她:“你天天做饭就这样起火?”
她的脸上糊满了黑灰,还有不知是被烟熏出的还是其它缘故流出的泪水,使本来娇美的脸蛋花得十分滑稽,她对我笑笑说:“嗯,是的,才来的时候,顿顿吃生饭,烧不好,煮不熟,现在总算学会了……”
饭煮好了,她打开一个小瓶子,用勺子从里面舀出一点糊状的东西,说是她一直舍不得吃的炸酱,让我拌了饭喂外甥。
吃过,她拿了手电和竹枪,又是一路唱着:“远飞的大雁,请你快快飞,捎封信儿到北京……”把我和外甥送到二姐开会的地点。
眨眼过了6年,美术系师生进山写生,我是班里的生活委员,打头站联系安排食宿,又来了鲜花岭。那时姐已经调回城里,但她写了一封信给公社一位她的老同事,托她帮我们妥善安排一下。我揣了学校的介绍信和姐的私信到公社找人,却碰上公社正在开“反击右倾翻案风”大会,那个姐的熟人正在台上做“深刻的检讨”。我识相转身,只好公事公办以介绍信为媒,这样,我们被领到迁走驻军遗留下来的几排空营房里。
后续的师生们都来了,我们靠着山坡挖了一个洞,将老天锅坐上去,然后拾柴、生火、炒菜、做饭……我由此想起了6年前路遇的那位北京下放知青生火做饭的情景。
来的路上我们见到一些大山洞,很神秘的样子,都不知那洞是干啥用的,洞口有铁栅挡着,我们无法进入探寻究竟。
晚上师生都在营房里打地铺。
女生们要求睡另一排房子,但老师没同意,说荒郊野外的有危险。我们班上7个女同学,除了外号为“土匪司令”的我和另外一个叫做孙大马棒两人有点彪悍外,其余的应该都没啥战斗力,不说野兽了,就是出现一两个山里的老好人或流氓歹人啥的,我们也会招架不住,生活委员胡传永想了想,还是同意了老师的意见:男同学住外间,女同学住里面。
营房已经破败不堪,多处房顶漏光,墙壁坍塌。想象着当初一群兵蛋子们在这里操练的情形,于是疑问:部队干嘛要驻扎进这深山里?这里有什么要保卫的呢?那些大山洞是干什么用的?为啥栅起来不让人进?无解,直到进入梦乡。
下半夜,上海籍叶珠同学突然摇我醒,要我陪她去外面出恭。
我想我们若外出,必要经过那些横七竖八躺着衣冠不整的男同学们,两个大姑娘从他们中间一步步走过去,解溲,那多难为情!于是小声地唬她:“穿过那道糟糕的封锁钱啊?我可不敢,你憋着吧!”
叶同学想必是憋不住了,露出兔子急了也咬人的劲头,本来袅袅弱弱的她,竟然双手握住木栅窗户拼命往外一推,窗户齐刷刷地掉了。
大好!7个女同学都翻过窗户,吭吭哧哧地笑着,如释重负地解决了“憋着”的问题。
第二天早上,老师听到多事的男同学关于窗户掉落的口头报告,吓得不轻,赶紧找去生活委员调查案件始末,胡委员一五一十如实汇报,老师无语,晚上再也不要求什么男外、女内的住法了。
再来鲜花岭,40多年的时光一把抹净了那曾经的痕迹过往的影像,这里崭新繁华得令我惊诧,也陌生得令我惊诧。当然,这里的山水若有记忆,见了我,肯定也不敢将一个头发花白瘦弱多病的老奶奶与当年生猛年轻的美术系女生外号“土匪司令”的姑娘联系在一起。
那位北京女知青是否安在?成了象牙塔里的公主,还是街道底层的大妈?
那位当着众人做过深刻检讨的我姐的熟人应该不在人世了,愿她的灵魂安息天堂……
鲜花岭现在归属麻埠,镇领导是两位非常可爱的能干的年轻人,热情接待了我们,述说着麻埠的历史和麻埠的特产,如数家珍,信息量特别大。这让一个有着麻埠暨鲜花岭情结的人,心里特别感动与激动,但在我失眠的时空里,这些信息又都成了一些难以串连的碎片,然主弦自弹,还是40多年前那唱着歌儿脸上却糊满了灰与泪的知青,以及几年后我见到那个在台上做深刻检讨的垂首的老人,还有我们七个被憋急了不得不翻窗野释的女同学,那些再也回不来的身影与声音,却韧度十足地抢占并覆盖了我的思维高地,那是一支支古曲,一页页旧书,不弹自鸣,不拨自显……
奇怪的是,失眠之人在迷乱了轻重的思绪里,老是有一个被强行入侵的杂念,那就是老在寻找这个季节应该有的蛙声,可惜,没有,有几次好像是有了,但侧耳细听,却是远处的马达咳嗽。
有没有蛙声,有那么重要么?这与当年的知青有关么?与那接受批判、检讨的老人有关么?与当前的崭新繁华有关么?与我此时的失眠有关么?
没有!?
然而又觉得……似乎……俨然……是有的。
失眠之人的脑子有点迷乱,但这人却又凿凿地晓得并确认,此刻,自已特别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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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术编辑 杨文民 戴 剑
胡传永,毕业于美术专业,40岁开始文学创作,先后在《美文》《散文百家》《北京文学》等发表作品,其中《伤痛红绒花》《这一生相厮守……》等作品被河南大学刘思谦教授选进大学生阅读课本,同时也被国学大师季羡林先生编进《百年美文》集锦。多篇报告文学先后在《北京文学》头条刊发,《报告文学选刊》转载。其中《血泪打工妹》获《北京文学》第二届“读者最喜爱的一篇报告文学”大奖。长篇纪实散文《童谣》被《江南》杂志隆重推出。出版有《行走天路》《沉重的乡土》《淠水谣》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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