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织工生涯

我的织工生涯
“我对她唯一的印象,就是她抱着毛衣戳啊戳。宿舍熄灯了,她坐在楼道的灯光下,还是戳啊戳,真正的废寝忘食。”
同学聚会,大家说起对一个舍友的印象,竟然惊人的一致。
于是,脑子里走马灯似的播放起大学时我们织毛衣的画面。

我们沉迷在织毛衣中难以自拔。每天,除了必不可少的那几节课,还有吃饭洗漱,其他时间我们都围坐在宿舍里织毛衣。
当然,一开始,并不是所有人都敢于向高难度的毛衣发起挑战,而是先从小东西学起。最好织的自然属围巾,最好织的围巾自然属纯平针的,或上下针变换着织的那种。
我的第一件织品就是给自己织的一条围巾,雪青色,两头垂着穗子,一前一后搭在脖子上,像五四青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真恨不得立刻剪个齐耳短发,穿上白衣黑裙布鞋跟围巾相配。
后来,我们织过手套、袜子、帽子,然后是毛裤,最后就向高难度的毛衣进军了。

每样东西基本织法大同小异,可是成品却是千变万化,若是精益求精之人,里边的讲究真是太多了。
我起初不敢挑战毛衣,又不甘心,总算让我找到了投机取巧的办法——织棒针的。棒针线像绳子一般粗,棒针像手指头那般粗,我只织平针,一圈织过去,毛衣就长了一截,特有成就感。为了避免单调,我在胸前扭了两个麻花,又在袖子上各扭了一个,一个像模像样的套头毛衣就问世了,穿上身还挺时髦的。那时候,棒针毛衣正时兴呢。
的图片 第1张
我织毛衣直织到欲罢不能的地步,早起晚睡,甚至还逃课,连食堂都没时间去了,只好让舍友给带点吃的。这样废寝忘食、不务正业的成果还是相当辉煌的,我给我们全家,包括奶奶、爸妈和弟弟妹妹,每人从头织到脚,从帽子(围巾)、毛衣到毛裤、袜子,而且花样越来越复杂,工艺也越来越精致了。单是帽子,就有风雪帽、贝雷帽,甚至还织了像棒球帽那样带着宽宽帽檐的毛线帽。
帽子
我学会了一种帽子的织法。
织成的帽子,有一道不宽不窄的边儿,而且是折上去的;主体部分花样繁复,凹凸有致,立体感很强;头顶分成六等分,一圈一圈收上去,形成好看的弧形,直到收成一个点。
我第一次用自己学会的本事尽孝心。我给奶奶织了一顶深咖色的帽子,给妈妈织了一顶浅驼色的帽子。冬天,奶奶和妈妈都舍不得戴,直到过年走亲戚时才让帽子见了世面,当时真是引起了轰动。
此前,我们村的女人们冬天都戴头巾,头巾的区别仅在于花色,戴法千篇一律:正方形的头巾折成三角形,包在头上,在脑后打个结。
奶奶和妈妈的帽子让一直戴头巾的女人们眼前一亮,别说还是那么讲究的帽子。

奶奶和妈妈一次次被人从头上脱下帽子,拿着手上观赏、研究、琢磨,想照猫画虎。妈妈都被折腾感冒了。但她还是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告诉向她打听的人:这不是买的,这是闺女给织的,就买了二两毛线,没花几个钱。
正是放寒假时间,我在家里接待了一波又一波前来取经的村人,这些人里边,既有大姑娘也有小媳妇,既有聪慧的一点就通,也有手把手教半天还稀里糊涂的。只要有人带着毛线毛衣针前来,妈就让我放下手头的活计,去热炕上教别人。总之吧,那个寒假,是我有生以来最为家人增光的时候。
的图片 第2张
等到寒假结束离开家时,我们村已经随处可见老老少少的女人们,每人都戴一顶颜色不同、但织法一模一样的毛线帽,甚至,还有翠绿翠绿的帽子。
今天想来,这还是我对生我养我的故乡唯一的回报。

更夸张的是,开学后,还有外村人打听来我的地址,写信到学校,向我请教帽子的织法。我回信时,从起多少针说起,还画了图,很规范地区分了上下针和花样的具体织法,绝对是专业水平的毛衣针法图解。可惜反馈回来的信息是我读书读傻了,不就织个帽子嘛,还整得那么复杂,谁能看懂是咋回事呢?
小毛衣
迄今为止,我织工生涯最成功的作品是一件小毛衣。
那是我用历次织东西剩下来的线头给儿子织的,主体是蓝色的,下边开满了高高低低、五颜六色的花儿,胸前织了一个鲜艳的大蘑菇,后背织了一个拉着气球的小姑娘。整件毛衣非常精致,我自己都觉得像个工艺品。
那时儿子三四岁,他穿上毛衣走到哪,众人的目光就跟到哪。

儿子穿着这件毛衣去幼儿园的第一天,我去接他,到教室门口,发现儿子正不知所措地站着,被几个阿姨围在中间,还有两个阿姨蹲着揪起儿子的毛衣研究针法。
带儿子的阿姨一看到我就提了一堆问题:你儿子的毛衣是你织的吗?复杂不复杂?好不好学?能教教我们吗?我今天一看到这件小毛衣就喜欢得不得了,还到处去宣传,这已经是第三波来参观的了。
在手工制作方面,我从来没有像这样成为众人瞩目的中心,加上我又好为人师,差点忘记了自己是来接儿子的,马上开始传授织法:
一点都不难,都是平针,我可以画个示意图,就是线头太多,换来换去的……

我边说边翻到毛衣背面,那些纵横交错蛛网般的各色线头,一下子让几个人大叫起来,知难而退了。
带着儿子外出,总有其他妈妈凑过来搭话:这娃娃太心疼了,你把娃娃收拾得也很好……这毛衣是在哪买的啊?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前边的恭维话都是铺垫,后边的问句才是核心。于是又免不了显摆一下我高超的织毛衣技术。

儿子长个头后,毛衣就小了。其实在毛衣还没小时,就有朋友、同学、亲戚为自家孩子预定了毛衣,踊跃要接班。再后来吧,就我知道的,这件毛衣起码有三个孩子穿过,男孩女孩都有,现在都不知落到谁手里了。
前几年我搬家时,从床底下一个柜子里翻出了一大袋毛线,还有一大捆织针,那是以前织工生涯留下来的纪念。毛线自然五颜六色,有纯毛的,有混纺的,也有腈纶的;织针大多是竹子的,也有不锈钢的;有直的,也有弯的,各种型号粗粗细细蔚为壮观啊。我对着这堆早被我遗忘的纪念品,愣了半天,最后一咬牙,全给扔了。
至此,我跟以前的织工生涯彻底划清了界限,以后也不打算再织任何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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