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享.利的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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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棵笔墨苍劲、游龙走凤似的光秃秃的银杏树,树杈间独钓了一片叶子,翩翩然着一袭金黄。

四季仓促又缓慢地走过这片叶子,把旺盛与落寞凝结成它的欢悦以及忧伤。

清晨,车轮与地板的厮磨声由远及近,女孩的双手前前后后,曲曲直直地滚动两个轮子。她在银杏树前停下来,抬着头,两条苦涩的,透明的,冰冷的藤蔓爬出她凹陷的眼眶。

女孩的母亲是一位热爱生命,且喜欢阅读的女性,尤其爱读莫泊桑的《最后一片叶子》。她想起母亲临终前对她说:“我知道你很痛苦,想一死了之,我也没有办法强迫你活下去,但是,你能给自己一个期限吗?”

母亲坦白地告诉她,自己用布剪了一片叶子,把它绑在屋前的银杏树上。但是,风雨会把它撕破,它会褪色,最终从树上落下去。到时候她如果还没有好起来,无论她做出什么决定,他们做父母的都能接受。她无法拒绝母亲最后的心愿,便暂时放下了轻生的念头。

她又想起母亲离开半年后,那片叶子依然颜色光鲜毫无破损,且完全没有要飘落的意思。

她再也忍受不了这残缺的生命所带给她的痛苦和绝望,正要把一捧安眠药仰天吞下。

窗外嘈杂的声音暂停了她的动作,父亲正带人把屋前的银杏树砍倒。

“为什么要把树砍掉?这是妈妈最喜欢的树啊!”女孩慌乱又不解地问父亲。

“我看见了你房里的安眠药,我阻止不了你。把树砍了,省的以后看着不舒服。”

她只好把安眠药扔进垃圾桶。

这还不够,父亲叫她以母亲的名义起誓绝不再寻死,她低头半天不言语。当电锯划破银杏树的皮,她的心痛了,痛得她身体发抖。

傍晚,轮子与地板又开始厮磨,由近而远。轮椅拥着女孩,女孩带着轮椅,每天从屋里来到银杏树下。夏天她披上一树浓阴,秋天她捻响一地枯叶。直到父亲再一次要砍倒银杏树。

“我不是没有寻死吗?为什么要砍倒银杏树?”

“这次不是因为你。”父亲说他要结婚了,趁着他还不太老,可以再生一个孩子。她这个女儿将来是指望不上的,“你虽然还活着,可和死了没有什么区别,我不想等我老了病了没人管。”

那个要跟父亲结婚的女人不喜欢这棵银杏树,父亲便要砍了,竟然毫不犹豫。从此,她认定父亲是一个绝情的人。

她不是没有努力使自己站起来过,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天天扶墙练习站立。每次在别人的惊叫中,她才知道她的膝盖被血染红了一大块。她也积极配合医生治疗。然而,两条腿仍然无知觉。

她悲哀地想,树砍了就砍了吧,砍了她就去死,一了百了。只是当她抬头看那片叶子,心里满满的都是感动。

她不免感到疑惑,都好几年了,怎么那片叶子就是不破不落不掉色?还和母亲刚离开时那么鲜艳美丽。倘若一片假叶子都能创造奇迹,那么她这个大活人又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呢?

“我即便再也站不起来,也一样可以养你的老。你给我一些时间,我证明给你看。要是我做不到,你再砍这棵树。”她半是恳求半是挑衅地对父亲说。

和父亲的赌局持续了半年,在女孩准备认输的这天,她微偏着头死死地望那片不落的叶子,仿佛想用目光把叶子拽下来似的。突然,手机屏亮了。

“……你已经被我公司聘请……”

时隔多年后,母亲生前剪制的银杏叶依然在树上迎风接雨。她并不去特意探寻原因,宁可相信世上真有天堂,是母亲在冥冥之中以这样的方式给予她生活的勇气。

直到她看见肥胖的、有恐高症的父亲将梯子搭上银杏树,他发颤的手里有片金黄黄的东西飘进了她潮湿的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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