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他相识于春天军校里的那场舞会。
他是令人尊敬的大老粗军官,她是人人避如蛇蝎的资本家大小姐。
他不会跳舞,所以一百个不想来,奈何首长一再邀请,而最终让他下定决心来参加的原因,是知道了举办舞会的目的是给他们这些军官找老婆。没办法,对单身汉最大的诱惑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
她虽然会跳舞,但不想遭别人白眼,所以一直没想来。当然,以她的情况,也没有资格参加舞会,只不过有个同事生病了,领导极力邀请,她盛情难却,所以来了。
于是他们就在那个春天的夜晚相遇了,然后两个都不想跳舞的人,最后进入了舞池。
当然跳舞的时间仅限于几分钟,主要的原因是他老踩她,农村汉子,又是军人,一踩一个坑,她实在受不了了,只得喊停。
舞会结束,他对她展开了疯狂的追求,她却一再犹豫。
她心目中的恋人,是个高大帅气文质彬彬的绅士,而非他高大有余帅气不足,绅士风度有之,却是刻意装出来的。
她心目中的恋人,会深情专注,含情脉脉地在她耳边说“我爱你。”而非他粗声粗气地问,“你嫁不嫁给我?倒是给老子一句准话啊!”
她心目中的恋人,会同她吟诗作画笑谈古今,而非他整日粗鄙不堪……
总之他和心目中的恋人相差太远,所以她一直拿不定主意。
可实际上,她并没有拿定主意的资格,在世人看来,一个资本家小姐,嫁给一个军事高管,是她高攀了。
就连自己的亲哥哥都明着暗着暗示她嫁给他,为这事情,一向温顺的姐姐同大哥唇枪舌战。
最后她听了嫂子的话,给爱自己的他结婚。
可是他的组织不允许,在那个年代,资本家小姐的地位还没有农民高。她想放弃,却未曾想他据理力争,甚至冒着撤销军籍的危险也要娶她。第一次,看着黑瘦粗俗的他,她哭了。
好在组织开明,最后还是批了,不过负责人告诉他,这辈子他都别想升官了。
他淡淡一笑,瞒下了所有的事情。
不论什么时候,只有爱情的婚姻是脆弱的。他们也不例外,她是护士,要求他每天洗脸洗脚,讲究卫生;他整日苦练,脚一星期不洗都是常有的事情。她注重营养,每天鸡蛋牛奶;他喜欢包子馒头,外加面条。她凡有可能,总想乘坐人力车;他出身贫家,总觉得这是剥削别人……
如此三观不同的两个人,放在任何时代,都是早晚要散的事情。可他俩却把生活过得鹣鲽情深,夫妻和睦。
五十年后。
他八十大寿前夕。
她想送给他一身亲手织就的毛衣毛裤,结果高估了自己的速度,眼看寿日将近,便开始熬夜编织。
他心疼,一次又一次的催促她睡觉。她嘴里说着很快,人却一直没动。知她强硬,他只要独自上楼睡觉。
一觉睡醒,发现她还未上床,于是披衣去找,发现她贪睡在沙发上。搁在当年,他立刻横抱她上楼,现在,不行了。
于是蹲下身来,轻声呼唤她的名字。始终不见人醒,他慌了,哆哆嗦嗦地拿起手机,颤颤巍巍地按键,战战兢兢的打了120。
医院的急救室外。
常在身边的大女儿和女婿,轻声细语地安慰他离开,医院这里有他们。他不走,像个孩子,固执的搂着座椅,颤声说:“我就在这里等你妈醒来。”
他最喜欢的小女儿从远方赶来,劝他离开,他依旧不回。
他最喜欢的大儿子从部队赶来,劝他回家,他依旧固执己见。
三儿三女,谁劝他,他都是一句话,不回。儿女说的多了,他就哭。一辈子坚强如铁不落泪的他,哭得像个孩子。
他八十大寿的那天早晨,她醒了。
“终究没赶上你大寿的时候送给你。”她满腔后悔,十分遗憾。
他笑了,颤颤巍巍理了理她的发:“老婆子,你能醒来,就是我最好的生日礼物。”
外面,春日的阳光,和煦地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