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润：乱象

公元2018年12月31日，淮河岸边的一处袖珍的县城里，曲圣男全副武装，上上下下把自己包了个严严实实，长到脚踝的像面包一样臃肿的羽绒服，耳焐子，口罩，手套一个也不少。背上，两个膝盖各贴一个暖宝宝。脚上是加绒皮棉鞋，即使这样，干冷的天气，微风，少许的阳光还是把她冻得咬牙切齿。路过街口那家老旧的音像店时，喇叭筒里突然就沉重地投掷过来老年男人敲锣打鼓地唱腔，像是京韵打鼓戏！把曲圣男吓一跳。曲圣男永远改不了的毛病就是一边走路一边走神。

岁末年初，单位放了一天假，曲圣男一觉醒来，快到中午11点了，母亲打电话过来问她中午回家吃饭不？曲圣男不想一到放假就要面对母亲苦口婆心人情理长的催婚，借口同事聚餐轻而易举就把母亲打发了，等起了床，洗刷完毕，肚子开始扛不住了，干脆上街找吃的吧。

曲圣男今年三十刚出头，在一家大型超市里做数据分析工作，由于工作环境相对单一和封闭，至今仍是单身狗一个。前几年，她用自己的积蓄和父母的资助按揭了一套精装修的单身公寓，有了属于自己的窝，也终于摆脱了父母眼皮底下的唠叨和嫌弃，可是这个小地方有句俗语：“树大做床，女大填房。”三十岁了钢钢滴是老姑娘了，她父母只这一女，用脚趾头想想，日夜恐怕都会是“白发三千丈，怨愁似个长”吧。

可曲圣男的心大哩，宽哩。她反而埋怨父母瞎操心，常常解劝母亲：“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苦担忧！”可她并没有立马告诉母亲她昨天又去相亲了！直到现在，此刻，走在街上她还在思考桌子对面的那个男人为什么从始至终都要戴个棒球帽。

街上的人很多，都是年轻人，奶茶店里全是学生，排不上队。街角卖八宝茶的，糖葫芦的，烤毛鸡蛋的，冰糖雪梨的小贩们眉开眼笑地和顾客套近乎，搭讪，说好话。手机店门口有人拿着传单在门口招徕顾客。曲圣男站在一家炸鸡店的门脸前要了一杯果汁，一块鸡排。人在饥饿的时候，吃什么都觉得美味，就像这恋爱婚姻，只有当事人觉着有欲望了，那才是刚需！或者无所谓的状态下，牵强地去应付才真正索然寡味！曲圣男吃的是垃圾食品，心里却大呼“过瘾！”

吃饱喝足，两手插兜，曲圣男开始漫无目的地东瞧西望。工商银行的台阶上有个精瘦糙黑的流浪汉，怀里抱着一只狗向周遭乞讨，这个人和狗在这很长时间了，这个流浪汉并没有残疾或不能自理的地方，曲圣男因为看在狗的份上，施舍过这个懒惰猥琐的健康男人。粗瓷大碗里寥寥几枚一元硬币，似乎不够他和狗的一天开销，而且这样的鬼天气里，晚上人和狗有温暖的地方睡吗？曲圣男又一次因为狗的缘故，往碗里放了一张十元的纸币。有时候，动物比人真实，可爱！曲圣男很满足，因为什么呢？是献了爱心的快乐，还是给予者的高高在上？她自己也不清楚。

曲圣男一直都是这样行单影只，自由不拘的人。在三五成群，两两一对的路人的衬托下，曲圣男一个人就显出孤独，落寞，寂寥的。可是她并不排斥这样的生活，比如逛街，一个人逛随意随性，走走停停，来去不用向任何人交代说清道明，如果两个人逛或一群人逛，总会有迁就，等待。过马路等红绿灯时她就遇到这样一群人，四五个人，每个人手里都提着几个大袋子，这些妇女叽叽喳喳说某某的衣服买贵了，不值这个价；又埋怨某某真磨叽，上个厕所出不来了，该不是掉进粪坑里了吧，然后哄笑一团。又或者疑心某某家的媳妇闺女该不是怀上二胎了……曲圣男总是很鄙夷这些纠缠在家长里短的长舌妇们！还有她们在公共场合里肆无忌惮地大笑和调侃！

过了马路，路边有家正在做宣传活动的金店，彩旗飘飘，音乐劲爆，舞台上女歌手穿着红色短裤，搔首弄姿，极尽魅惑！男主持为了逗乐观众，充傻装楞。金店为了聚集人气，特意订制了100米长的蛋糕答谢顾客！排队的人群是蛋糕的几倍长。每年赶在这个时候，无论乡下城上都是相亲订婚结婚的最佳时机，所以这个时候金店的生意最好！

曲圣男停驻在金店的玻璃橱窗外，橱窗里，圆圆地铺着红色地毯高高凸起的舞台上，身着宽大曳地的镶金边红色礼服的卡通新娘，戴着璀璨耀眼的皇冠，伸出纤细修长的玉臂等待单膝跪地的新郎给她戴上戒指！曲圣男心里并没有什么异常兴奋的感觉，不苛求，更不奢望！“每一段婚姻的开始看上去都是公主和王子的结合，真正开始生活以后恐怕大多都是无赖和泼妇之间的怨怼了。”发小兼闺蜜柳可艺就这么和她说过。柳可艺还特别推荐一套指导婚恋的秘籍，叫《娃娃理论》她让曲圣男好好研究琢磨！柳可艺自从第一次闪婚闪离后，马上搭上一神秘金主，现在正满世界玩呢！

曲圣男对金银首饰不感兴趣，那些冰冷的充满铜臭味的金属只是价格的数字，还比不上一杯咖啡的香醇，一壶绿茶的甘绵，一本书的墨幽，一首音乐的入心。她站在金店玻璃门的后面，阳光正好照在她身上，她望着舞台上鼻子冻得通红，卖力地扭动腰肢的歌女，元旦除夕有什么两样吗？这个平静的小城，人们照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那些在寒风中等候好久，眼巴巴地等来一块蛋糕的妇女把孩子搂在怀里，一勺一勺地喂给孩子吃，那些无聊的中老年男人倚靠在舞台下，伸长了脖子，眼神游离散荡淫邪……有什么不一样的吗？希望和欲望同时存在，生活本来就是这样，一袭华丽的袍，却爬满了虱子！

正想着，手机响了，微信工作群里信息不断，就没个闲着的时候，平时不面对电脑的时候，就是到卖场指导理货员督查价格标签问题，主管问她晚上可能来加个班？上面催着要年终报表。棒球帽男私信给她，晚上要不要一起吃火锅。曲圣男无可奈何地冷笑一声，手机轻轻一按，传来坚定的关机音！“妈的！今天，我只想属于我自己”曲圣男在心里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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