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风：八角金盘物语

泊好车，进入地下通道，上到最后一个台阶时，与它不期而遇。

它是八角金盘花。八角金盘，五加科灌木。叶片形似手掌，又名“手树”，四季青翠。入冬后万花纷谢，这八角金盘反倒长出高大的花茎，并从植株顶端冒出白色的花球来，那花球是由一个个娇小的五片花瓣组成，衬上发亮的浓绿色叶片，青青白白，为单调的初冬平添了一抹明媚。

“八角金盘开花了！”我兴奋地对迎面走过来的同事说。“八角金盘是什么？”同事一脸疑惑。我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毕竟八角金盘没有玫瑰、红梅之类的知名度。不过真要说起来，它也算是名副其实的大路货，街头、路边、小区、庭院常常能见到它们的身影。合肥市区的天桥下满眼都是八角金盘。我们学校的八角金盘恰恰是在交通要道，一处是地下通道口，一处是天桥下。但即便这样，认识的人还是很少，它们存在的全部意义似乎就是成为人们生活的背景。

作为一种观叶植物,八角金盘一直冷暖自知的沉默着，谦卑的身影里透着一种高贵。你来或者不来，它就在那里。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日本俳句诗人种田山头火写过一句关于八角金盘的句子，“未闻人语，八角金盘花寂寂”，挺喜欢的。

眼前，八角金盘宽大的叶片上粘上了一层细碎的水杉叶。现在正是水杉的落叶季，也是水杉最美的时候。这些水杉如燃烧的火焰一样，直往上冲，映红了一方天空，枝上缀着灿如金色羽毛的黄叶，向四方伸展着，愉悦地释放出春夏秋三个季节以来凝聚的日光精华。很多人都注意到了水杉的美，学校的数十棵水杉常常出现在同事的微信朋友圈里，有几个同事还特意去了宁国的方塘看水杉，说是美得不像话。可是这八角金盘却着实被人忽略了。取予之间，从来就是一念造就的三千大千世界。这世上有无数种花草，我们却只能与其中的一部分相遇相识，就如在茫茫人海中，我们只能和一部分相处相知，这就是缘。

八角金盘静处一隅，生长、开花、结果，冬华春实。即便不被关注也安之若素。拉西拉姆•多多说：没有人认识你，是你开始认识你自己的最佳时候；没有人在乎你，是你开始照看自己的最好机会；没有人要求你，你才拥有空间审视自己的真实需求。如此看来，这八角金盘真是一位智者。

或许，我们也可以像草木那样停下来，慢下来，对外界不必有太多的牵绊。毕竟生活是属于每个人自己的感受,不属于任何别人的看法。木心在《从前慢》里说：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眼下，我无论如何也过不上这么慢的日子，不过，我可以有所选择地慢下来，在花里慢，在草里慢，在心里慢。为什么不慢呢?你再急，急不过生命和时间。

万物凋敝的季节，因为八角金盘花，我的心里突然生出一丝隐秘的欢喜，每次进校或离校，无论是走地下通道，还是过天桥，我都会特别留心，欣欣然看花儿与它身边来来往往的青春学子相映成趣，看昨天新增了四五朵，今天又添六七朵。

八角金盘的花很精致，小颗粒似的簇生，在枝条的顶端，此起彼伏，别有一番美丽，也因此成功地吸引了一些访花的小昆虫，但受气候影响，八角金盘花能吸引的昆虫并不多。据说，为它授粉的昆虫只有区区3种，即金环胡峰、斜斑鼓额食蚜蝇和大头金蝇。

清代吴仪洛的《本草从新》最早收录了“八角金盘”这个名称，因叶裂近八片、边缘偶尔金黄得名。但八角金盘果真有八个角吗？我曾傻傻地数过很多次，到底是以七角或九角居多。

其实，关于八角金盘还有一段“公案”。据祁振声先生考证，八角金盘实为中国特有的中草药，本属实际为小檗科鬼臼属的八角莲。之所以出现这样张冠李戴的错误，是当时日本松村任三疏忽，将日本特有而中国不产的五加科植物的汉名考订为八角金盘。原来是个冒牌货，难怪找不到八个角的叶片！植物种类竟全然弄错，可叫惯了的名字突然要改口，谈何容易？只能嬉笑一下：由他去吧！想起王安石当年游褒禅山时就曾感叹：“后世之谬其传而莫能名者，何可胜道也哉！”

八角金盘耐阴，园林中常种植于假山边或大树旁，还能用于室内、厅堂及会场陈设，它不仅可作绿化，更能吸收有害气体，净化空气。做插花也很漂亮。那年在景德镇的陶溪川，一个瓷器花瓶里的八角金盘插花让我一见倾心，念念不忘。

古人素喜植芭蕉于庭中听雨，陆游“生涯自笑惟诗在，旋种芭蕉听雨声”，徐居正“连筒引却前溪水，养得芭蕉听雨声”。也有于枯荷之上听雨的，《红楼梦》四十回“史太君两宴大观园，金鸳鸯三宣牙牌令”中，宝玉道：“这些破荷叶可恨，怎么还不叫人来拔去。”宝钗笑道：“今年这几日，何曾饶了这园子闲了一闲，天天逛，那里还有叫人来收拾的工夫呢？”黛玉道：“我最不喜欢李义山的诗，只喜他这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偏你们又不留着残荷了。”宝玉道：“果然好句，以后咱们就别叫人拔去了。要说明的是，李义山的原诗是“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古人真是好兴致！我自然没有他们那样优雅听雨的经历，但我喜欢在学校地下通道口驻足流连，观八角金盘叶上雨，别有一番情趣，那是一种纯粹的快乐，无关功利。其实偏好八角金盘的也并非我一个，曾读到过德富芦花的一段文字：“梧叶和水盆旁边的八角金盘，叶片宽阔，有了它，我家的雨声也多了起来。 ”用八角金盘来收集雨声，可谓妙招也。

八角金盘花开在自己的季节里，是有风骨的花。它的花语是八方来财、聚四方才气、更上一层。若拿八角金盘赠与亲朋好友，既大方别致，又可表达财源广进、步步高升的祝福，雅俗并济。

每个季节都深藏禅心与慈悲。有时候，我们只是忘记去进一步体会，或者疏于体会。

流转的光阴里，若能多一点安之若素，就多一些踊跃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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