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泡屋
深冬时节，跨年之夜，外面吹着悉悉索索的冷风，家里一派暖和明亮。一家人，再加上几个大孩子，都是先生家那边的侄女外甥们，在省城工作的，读大学的……为了观看今夜电视塔的新年灯光盛宴，聚集在一起。
我们的小区靠近城市中轴线，阳台上视野开阔，观赏角度正对完美。远远看见“小蛮腰”上的环形大型荧幕五彩斑斓，灯光影像瑰丽变幻，千姿百态，营造出一派喜庆吉祥的气氛, 热热闹闹的导引着新年的到来。
在一片赞叹声中，大小孩子们如愿以偿地欣赏完毕。接着便是循例的吃喝玩乐，电视节目里人声顶沸，歌舞升平。客厅里却安静下来，大家都埋着头，专注地在手机上忙碌着。
我也得以坐下来休息。陷在柔软的沙发里，为了招待孩子们的到来，这一整天的忙碌使得我的身体发出隐隐疲倦的信号。
曾记得年轻时，在远离父母的城市，几乎每一个跨年时刻我都会和朋友们聚在一起，满怀期待，心情激荡。周围有人高谈阔论，有人絮絮低语，我们即使不说话，也不觉得孤单，单数个体如此轻易地融入熟悉或陌生的人群，见面时一个微笑，卡拉OK里一首歌，一个简单的笑话，就能立刻汇入复数群体中。
现在，身边一片安静，热闹的是微信朋友圈，不断有更新刷屏，载笑载言，人人都说我爱你，愿世界和平，愿温暖有爱，感恩的心，感谢有你——是的是的，那些的许愿犹如冒着幸福气息的五彩肥皂泡，甜蜜集结，飘向天空。
手指划过屏幕，我的目光凝固于一位远方朋友的句子：“2018，生活一半是优雅，一半是邋遢”，配着一个笑哭的表情，似在嘲弄日子，更像在抚慰自己。你的感叹也是我的忧伤，一瞬间我想穿过手机屏幕，紧握住你的手，虽然我们的手掌已不再细滑，手背青筋隐现。
我听得见她隐匿于人群后的喘息，就如我清晰地看见自己仓促的脚步，紧赶慢赶，走在天色渐白的清晨，或者夜风渐凉的深夜。
揽镜自照，这张脸，已经不复当初的秀美，柔婉。眼角也多了几条似有似无的浅纹，如花朵开始失去水份，枯索的趋势令人萦怀。于是我尽量收敛我的表情，表现得端庄，自持。
办公室里新来的大学生“王姐，王姐”—— 亲热地叫着，暗示一种年轻的优越，代际的沟壑。
必须得对自己好一点啊！行动起来——勤敷面膜，按时作息，保温杯里泡枸杞，燃烧我的卡路里！
在保养这件小事上，不年轻的我比年轻时更勤奋，更专注。步入熟女的年龄，可供挥霍的资本逐日减少，身体的不适却在逐日增加，黑眼圈不请自来，肩周炎隐隐作痛，细缕的黑发也常密谋着不辞而别，每一件都实在让人心惊。
远方的朋友举手劳劳，同城的闺蜜，是必须要见的。然而，约会总是错过，一再错过：加班了，出差了，家长会了，孩子病了，亲戚来了……
—— ”对不起啊，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下次再约呗”总是心照不宣地轻易谅解，甚至谈不上谅解，没准下次就换成她的道歉。
日子，谁不是将就着过呢。我们不再像年轻时轻俏自在，各自的身后，都是一支或长或短的队伍，人员老少杂合，行进的速度时疾时缓。
世间此起彼伏的繁华，如暖春的桃花，婀娜招展，我们心无旁骛地掠过。
所以，一群人总是聚不成，却也散不了。但是心里很安稳：彼此需要，互相依赖，好在你们都在。
太不容易，终得一聚。每个人的麻烦那么多，老公孩子，工作美容，健身进修，甚至天下兴亡，都要我们来操心似的。
“好想聊到天黑，抱歉先走了！——我得接孩子去。—— 哦还有，对于我即将来到的生日。你们记得也好，如果爱我，最好忘掉。那些颇费心思的生日礼物免了，除了让我欢乐一时，不必作为提醒我又老一岁的凭证。”我心有戚戚焉地说道。
出门转弯，再走五分钟，就是通往学校的地铁站。心里欠欠的，朋友们刚刚落座，聊天的话题才刚刚打开，难得偷闲，本来是打算愉快地集体消磨这一下午的时光——可是，男人打电话来又要加班了，这个靠不住的爹！
孩子眼巴巴盼着来接的样子像是催命符，我需要以近乎奔跑的速度乘上地铁，才赶得上放学时刻。半杯咖啡是带不走了，我可以拯救地球，却无法挽救一杯未凉的咖啡。
似乎生活就是这样，无人喝彩，勉力为之。为了维持它的齐整平稳，波澜不惊，只管拖着，拽着自己前进，无论自动或是勉强……
再见2018，不愿道别，我拉着时间的手，喋喋不休，细细怀想。
十二点正，跨年晚会准时结束。众人起立，握手，拥抱，再见，关门。凹陷的沙发慢慢恢复平坦的皮面，茶水已冷，可乐瓶，薯片袋，水果皮堆满一桌，一地，正如夜空盛放的烟火过后，留下的一地碎屑，待人收拾。
新年，2019 就在热闹，杂乱中毫无意外地来临…..
毕竟不是年少时了，熬不得夜，浓浓的倦意涌上眉头。
你看，这一地鸡毛啊，轻飘飘的，在地面左右摇荡。鸡毛也有鸡毛的幻想，想像着总有某个时刻，吹进一股清冷的气流，于是可以乘着风力，离地而去，飞升上天。想像着等我把世间看个够，然后缓缓降落，静卧于某个角落，以最优雅的姿势，安静地看细水长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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