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中华:草台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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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的冬天,乡村总是寂寞而寒冷。入冬以后,几场白头霜打得地里刚刚长出的油菜苗蔫巴巴地瘫在泥坷垃上。地里没有农活,村里人也闲得无精打采。一年快要走到尽头,该干的活干了,该做的事做了,如同鸟尽弓藏。于时,有人开始张罗着请草台班子到村里演戏。

草台班子流动在乡间,以乡村为舞台,以唱戏为营生,一年四季走村串巷,是乡村一道特殊风景。戏班子大多以家庭为主要成员,父子妻女扮演着戏文里的生旦净丑角色,兼顾锣鼓乐器。戏,也多是自编、自导、自演。

冬闲是演出的黄金期,草台班子承接的演出应接不暇。因此,请来的戏班村中格外重视,不仅演出的酬金比平时高出一截,还要管吃管住。好在他们习惯了乡村习俗,吃住也没有什么过分讲究。戏班子进村后,村上几户家境较好的人家轮流接待。摊上接待的人家感到脸上有光,平时舍不得吃的鸡鱼肉蛋也端上了餐桌,舍不得盖的新被褥搬到了床上。庄稼人待客,除了骨子里的热情,还有一种好胜心,生怕招待不周落下话柄。

尽管演的多是村民熟悉的戏目,草台班子还是精心准备着每一场演出。吊嗓子、劈腿一样不少,有时候还带妆彩排,一张好端端的脸被油彩画得花里古俏,引得村中一群孩子跑去围观。

演出的舞台就搭在村中打谷场上。冬季打谷场空闲得像荒芜的战场,几堆圆锥状的草垛被耕牛吃掉了一半,远远望去,如同一只泄气的皮囊。刚刚下了一场雨,场地还没有完全干透,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泥土腥味和牛粪味。几只麻雀在空旷的场地上飞来飞去,漫无目标地觅食。这似乎并不影响村民看戏的热情。天还没有黑透,舞台上锣鼓一响,村民们便在家坐不住了,扛着板凳、夹着椅子,拖家带口赶到场地上抢占位置。对村民而言,选不到好位置看戏,似乎一个冬天都会落下遗憾。靠近舞台的地方很快被占领,那些晚来的不得不排到后面,后悔晚来了一步。一些顽皮的孩子甚至爬到草垛上和打谷场旁的树丫上。

舞台是一处临时搭建的土木台子,三面敞开,只在舞台的后方挂着一道布景。布景后面除了摆放演出的道具,演员还在那里换衣补妆。因为舞台搭建得简陋,演员在上面走动常常吱吱作响。几个孩子钻到台子下面,躲猫猫、做鬼脸,引来家长一阵责备和臭骂。好在急于看戏的村民并不在乎这些,演出才是他们议论的话题和关注的焦点。

草台班子演出的剧目要提前与村里管事的商量。新排练的剧目要有,但有些剧目不能少,比如《休丁香》。

《休丁香》是草台班子最为传统经典的剧目,村中老少对戏文中的故事情节耳熟能详,甚至对舞台上几位演员每一句唱腔,每一个动作都能说出子丑寅卯,但它依然是每次草台班子进村最为叫好、必不可少的内容。如同一首百听不厌的山歌,村民们听不到那几句让人震撼的调子,总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一阵锣鼓声之后,戏文的主人翁郭丁香终于在台下一片期待的目光中出场。贤惠的丁香因父母包办嫁给家财万贯却好吃懒做的张万郎。张万郎与表妹暗度陈仓,一心要休掉丁香。丁香无奈,改嫁他乡。没想到,几年之后,一场大火烧光了张万郎的家产,穷困潦倒的他被迫逃荒要饭,居然遇见了丁香。丁香认出了张万郎,出于同情,悄悄地在张万郎要饭碗底放了几两银子,谁知张万郎没看到,嫌弃丁香给的是一碗粗饭,连同银子丢进了河里……伴着凄婉的丝弦声,丁香声泪俱下,数落着张万郎。动情的哭诉,不仅博得台下阵阵叫好,也博得一声声叹息。看戏的大婶大娘早已憋不住眼泪,一边擦拭着眼角,一边暗自数落,似乎张万郎不是戏文里的人物,而是站在眼前让人声讨的对象。

 夜色渐深,夜幕的天空上寒星泛着寒光。舞台上的演出已经接近尾声,那些爬到草垛上、树丫上的孩子早已抗不住困,偎在父母爷爷奶奶怀中,而村民们似乎意犹未尽。对他们而言,草台班子的演出,犹如冬天的夜晚升起的一堆篝火,不仅热闹了村庄,温暖着寒冷的季节,也满足了他们等待一年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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