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成:年礼

的图片

腊月二十三,是农历小年,从这天开始,中国人传统的春节就进入倒记时了,特别是在农村,家家户户都在或多或少的筹备过年的事项,于中国人来说,过年是个大事项,万事大不过年,以前总听人说,快到年关了,过年为什么叫年关呢?开始时不太明白,听父亲说,早些时候,普通老百姓生活苦,年头到年尾,总会欠下一些债,到了腊月,就成了债主和欠债人之间猫抓老鼠的游戏了,对欠债的人来说,实在是没钱还,只能是想办法东躲西藏,而一旦过了大年三十,就又可以在新年里旧债累新债了,因为,在正月里再大的债主也不会去人家讨债的,因为万事大不过年,人家还在过新年,是不好上门讨债的,这不是什么规章制度,只是民间老辈多少年来留下的规矩,深想起来,其实这也是传统中国人的人味、年味。

年近了,妻子和我商量准备过年走亲访友的礼物,她是个热闹而又周到的人,不管是娘家还是我这边的七大姑八大姨,她都门清。哪个亲戚家该送什么,哪家有老人送什么,哪家新添了孙子又该送什么,她都一一列成清单,用手机拍了照存了起了,以保证在正月里不至于有疏漏。我对这些事实在是外行,因为她的用心和面面俱到,我渐渐生活成了不懂人情世故的人,但我也乐得做个甩手掌柜,每当这时我就只在边上做她的听众就好了,偶尔帮个手,给她一点补充,看着她列出的一长串礼物清单,想着现在的礼物可真是太丰富了,幸好每家都有了汽车,要不然走亲戚还不得一人挑个担子,想着想着,思绪就又飘远了,远到了故乡,远到了儿时故乡过年的年礼。

对于年礼的记忆源于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们家是个大家族,父亲有六兄妹,母亲有七兄妹,这还都是他们一奶同胞的,要是加上堂兄弟姐妹,大概还有二十多位,这里用了个大概,实在是当时于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来说,是件困难的事情了,以至于上小学后,我还问过母亲,为什么正月里在外婆家总会叫这个人为二舅舅,叫另一个人也叫二舅舅呢?母亲告诉我两个二舅舅的区别,说实在不明白你就这样叫吧,长大以后你就会明白了。长大后也确实如母亲所言的明白了改革开放了,舅舅们叔叔们都天各一方的打工去了,和两个二舅舅碰在一起的时候少之又少了。

童年时代的年礼在今天看来是简单而又廉价的,主要是用报纸包成三角包形状的糕点和砂糖,糕点主要是花生糖、羊角酥、扎果;糖是白砂糖,主要是用来送长辈的。供销社和村里的代销店里都有包好的礼包,在捆扎的麻线中间夹进一张红色的纸笺,寓意着红火、吉祥的美好祝愿。但大部分家庭里都会像我的父母一样,在腊月的一天,从街上按预算好的家数,买散装的白糖和各种糕点,父亲会顺路从单位领导的办公室里要一大堆报纸回来,晚饭过后,一家人分工协作,我负责裁、铺报纸,父亲负责称重,称好后一份份倒在我铺好的报纸上;母亲手巧,是负责包扎的,而姐姐是做提供麻线给妈妈的工作;母亲一边包扎一边还要瞅着父亲的称,只要他的称杆稍微低了点,她就要说,少了少了,我们自已家包的礼包,可不能像店里买的,一斤总是只有八两,都是家里老人至亲,不能让人说嫌话,母亲一边瞅着父亲的称,还要时时盯着我,因为这些点心都是我爱吃,而平时又吃不到的,所以手一有空就会捡起一块放到嘴里,母亲只是叫我别吃多了,会蛀牙的,我可管不了那么多了,心里那个乐呀。童年记忆里,那样的冬日夜晚,尽管屋外刮着凛冽的风,吹着窗纸哗哗的响,或天上正飘着雪花,但那样的夜晚,是温馨、快活的。

记得有一年正月,一大早,我们一家四口就向外婆家出发了,深冬的乡间机耕路,两边的枯草败枝上一层白霜,灌溉沟渠里残存的水摊也冻上了冰,或是一条牛在深秋留下的蹄印,此时也塑冻成一具冰雕,泥泞的土路被冻得嘎崩硬,一不小心踢上一个土疙瘩,脚会痛上半天,对一个孩子来说,拜新年的热情是可以战胜一切困难的。到了外婆家村口,远远的看到围着围裙手拿扫帚的外婆向我们迎接了过来,为了在大家面前装乖、显摆,我急吼吼的从母亲手中抢过两个礼包向外婆冲了过去。慢点慢点…外婆的话还没喊完,我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远远的给外婆行了个大礼,摔趴在了地上,手中的礼包摔在地上,纸包散了,花生糖和白砂糖撒了一地。因为被摔在冻的铁硬的地上的疼,更因为把礼物给摔在地上了,心里的不安与惧怕,我放声大哭起来,外婆踮着一双小脚跑过来把我抱在怀里,问我这里疼不疼?那里疼不疼?我斜眼看着站在边上 生气想发作的父亲,拼命的点头说这也疼那也疼。外婆对父亲说,没啥事,大过年的,我大外孙给我磕了这么大个头,这糖就当我吃了,你们先进屋吧。等到父母和姐姐走开了,外婆说,起来吧,小鬼精,我知道你不疼,我在外婆的围裙上抹了把眼泪,站起来,捡起几块地上的花生糖装进口袋里,开心的搂着外婆的脖子笑起来,外婆把散落的花生糖捡起来用围裙兜着,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地上堆在一起还没脏的白糖一点点拾起在报纸上,还好地面没有化冻,最后大部分的糖都被外婆收拾起了。

那个冬日的清晨,瘦弱的外婆蹲在地上捡拾白砂糖的画面,多少年来在我的脑海中反复的回放。

老家人爱喝酒,原先我是没有体会的,当有一天离开那片土地,生活在异地他乡时,在酒席上一介绍说我是安徽人,大家就会说,啊哟,安徽的麻雀三两酒,你一定也是好酒量。这时我才知道,老家人对酒的爱,早已是名声在外了。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九十年代中期,老家过年的年礼,已不知不觉的出现了新成员,原来的纸包四大件,都换成了成品包装的各式糕点,有饼干、麻酥、沙琪玛等,同时增加了白酒,一般都是两瓶酒,至于酒的档次也是因人而异。临近春节,看看吧,大街小巷的大小超市、批发部,门前堆码得最显眼的一定是酒。正月的皖西乡间,上午九点以后,你经常会在路上看到这样的画面,一家四口走在乡道上,最小的儿子在前面蹦蹦跳跳,大点的女儿帮妈妈拎着糕点盒,走在后面的爸爸一手抽着烟,一手拎着两瓶酒。

进入新千年,已经长大的我离家渐行渐远,回家过年就是一年中最重的牵挂了,分散东南西北的亲人们也都只能在这个时候相聚,相互送年礼仍是亲情慰问的表达方式。每年除夕前一天到家时,父亲已经准备好了年礼,厢房的一角,堆得像个小超市的仓库一样,现今的年礼也是鸟枪换炮了,一箱牛奶或饮料,一箱糕点,一箱四瓶装的酒,这是一份年礼的标配,有的人家还要配上一条烟。大年初二的早晨,家家户户门前停着汽车,打开后备箱,这时只恨后备箱太小。

“你说今年的酒买什么酒好呢?”妻子抖了抖手中的清单问我,我斜了眼她的年礼清单,讨好的说了句“你定好了,你办事,我放心”!

未经允许不得转载:素泡屋 » 王成:年礼

赞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