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有两种,一种是山栀子,一种是大叶栀子。山栀子花小,单薄,清淡,结果,药用。我父亲擅长中医正骨,内服外用当归、白芍、川断、乳香和没药等中药材外,必加杵制栀子,有凉血消肿之功效。而大叶栀子,是山栀子的变种,叶绿,花白,多瓣,厚实,香馨,不结果。
我家祖上居皖西老淠河边的关塘堰。园沟里有一溜十五六间土墙草顶面朝南的房子,从东向西住长门祖父、四祖父和三祖父三大家,三十一二口人。庄东有一棵二三百年龄古老的皂角树,枝干遒劲,蓊蓊郁郁。秋上,皂角树上长着一嘟嘟一嘟嘟镰刀月牙似的皂角,供女人浣洗衣裳。树向东南方是一块菜园,七八墒地,两面竹笆,两面环水。水边杂树丛生,拐处是棵大棠棣树,旁边是一棵栀子树,一大蓬茏,齐胸高,似团笸,青枝绿叶,绿叶白花,馨香无比。冬天,高高大大的祖父用稻草将花树盖围住,怕砭骨的风雪伤害。那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末,初夏,正值栀子花盛开。年仅五六岁的姐姐钻入菜园摘花,不慎落入水中。眨眼寻不着女儿,母亲哭天哭地。在沟外稻田媷草的祖父听到哭声,远看栀子树边水沟冒水泡,一个箭步冲出稻田,纵身一跃蹿入水中,用脚挑出姐姐于水面。然后,姐姐担在牛背上,呕吐出水,才“哇”地一声哭了。祖父已作古二十四年了,年过花甲的姐姐,毎每说起此事来,都眼泪丝丝的。
栀子花清新宜人,散发着清香。栀子花入文学入绘画,多如夏空闪烁的繁星。汪曾祺是其中最亮的一颗星。他的小说《受戒》和散文《夏天》中均有栀子花的描写,各有千秋,令人叹服。“栀子哎开花哎六瓣子头哎,姐家哎门前哎一道桥……”“凡花大都是五瓣。栀子花却是六瓣。山歌云,‘栀子花开六瓣头。’栀子花粗粗大大,色白,近蒂处微绿,极香,香气简直有点叫人受不了,我的家乡人说是:‘碰鼻子香。’ 栀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掸都掸不开,于是为文雅人不取,以为品格不高。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
近年,我在闽东一家轧钢厂工作。厂里有一位女技术员,浙江杭州人,姓邓名采薇,四十多岁,大学毕业,高个,椭圆脸,长得娇好,文文静静。她爱文学,爱民歌,对吴歌文化有所研究,特别嗜好收集民间歌谣。一天,她头插栀子花,给我唱吴地民歌小调,歌甜音美:
“栀子花开六瓣头,
养媳妇开亲今夜头,
日长遥遥真难过,
开仔纱窗望日头。
……”
接着,她扮桑娘,给我跳起《九姑娘》舞,婀娜多姿,美轮美奂:
“湖州地上白浪浪,
姐姐妹妹去采桑,
桑篮挂勒桑树上,
一把眼泪一把桑,
小麦青青大麦黄,
姐姐妹妹去采桑。
……”
听贯了皖西“挣颈红”生硬民歌的我,再闻听江浙“太湖美” 的吴侬软语,真乃天壤之别。那靡靡之音,不绝入耳,确实我令人陶醉,痴迷。
一年又一年,栀子花开了谢,谢了开,香满人间,故事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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