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不归:致吾女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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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远吾女:

 二零零一年三月一号,农历二月初七,五点十五分,你来了。

 那是早春,二月的风还没裁出乔家小院池边柳树上的细叶,在那个清晨吹在脸上,还有些冷。而你父亲,我的春天——你来了。

 你是春天,带着微寒。你是春天,带着春晨的第一缕光。你是春天,是我灰色尘埃开出的一朵花。

 在此之前,你还在你母亲腹中时,你的名字有几十个。在那个春天的清晨,定为致远,小名凝。乔木生兮淮南,凝心静以致远。

 那时你爷爷在病中,我把你抱与他看。承受两年多病痛折磨的爷爷,脸上浮起笑,那大概是他最后的一次笑吧。他抱着你只一会就还给了我。农历六月二十三,他离开了我们。

 这是个充满痛苦与悲伤的世界,让你来受这些,你要原谅。宇宙无极,万事皆缘。每个人来了,都是偶然,唯其偶然,方显难得。

 世界本无感情,痛苦或悲伤,逍遥或欢乐,这其实是人的事情。你来了,为父母的,改变不了世界,能做的只有加些愉悦的,减些悲苦的。

 在你一周岁之前,你很能睡,一天十六个小时左右。常于夜深时醒来,感受你的气息,你安静地睡着,我才安心再睡。左右邻居说,天天从你家边过,听不见孩子哭。不看见晾晒的小孩子衣服,都不知道你家有小毛孩了。

 十九年来,我打过你一次,你应该不记得的。你还不会说话,那天抱着你在你小叔叔家说什么事情,你似乎有些不适,我不耐烦,打了你一下。你不哭了,只拿你的眼睛看着我,看得我心慌。是的,打你是不对的,我没懂你的意思,是我的问题。那时我心里说,再不打你。你的记忆里,大概是不记得这次打你的。

 记得你第一次叫爸爸。那天在紫砂四厂后门的路上,我下班回来,你与妈妈在路边,你看见了我,向我跑来,叫着爸爸。我蹲下来,抱着你,心化了。

 那时候上班,有些忙,还有些贪玩,你的童年我是有些忽略的。现在偶尔听你说你记忆中的童年,有些我都不知道。每个人的童年大概都是孤独的吧。而在这纷繁的世界,孤独无处不在的。我们只能尽可能以孤独来安抚另一个孤独。

 来在这世界,就得以这世界的规则。别问为什么有这样多的七七八八的规则。改变世界是神的事情,人能做的,只有在适应中不迷失。

 所以,你要学说话,学走路,学叫人,还要去读书。这是程序化一样的东西,也许很无聊,但这是规则,除非你能做一个制定规则的人。读书是为了适应规则,进而可能在尽可能的空间里由你制定规则。幸好,你不是很讨厌读书,且还能适应读书。

 写这封信,因为你要去上大学了。一年可能只能回来两次,四千里外,我也可能不能抽空去看你。早就想写这样的信,可说什么呢?你的童年之后,你都记得。说做人做事的道理,你也大都懂得,许多还得自己去经历。高而自远,非你爹散乱如秋风一般的废话所能藉也。

 你读书这十几年,常有担心,终究你能上一所大学了。还算顺利。其中的一些小事件,如小学四年级班主任的地域歧视,如小升初的择校问题,如初中时因为作业多而产生的厌学,如中考的志愿,如高一半年时间的住校其中的不快,如高二对某一老师的厌恶,最终都过去了。还有高考语文的失利。这些都是偶然,这些也都是生活的必然。高考时对你说,做最充分的准备,做最坏的打算。尽己力以无悔,听天命之穷通。

 你要独自一个人去远方读书了。这是人间别离的一种,也许你还不曾体会别离。人间的别离,大致由此而始。每个人都有远方,这不只是空间的,远方之处还有更远的远方。在家,远方是远方,在远方,家是远方。致远,一颗宁静的心。

 大学,是一个远方。曾经我也有这样的远方想像。当查高考成绩,虽然语文失利不理想,还是能有一个一本学校读。我悬着的心才放下。当时我说,谢谢你,丫头。我出去了,我发现我是有些发哽的。人总是讽刺范进中举疯了,却忽略了他受教育的价值观念与他生活的窘况。范进是个可怜人,为生活努力进举,从这点说,也是令人尊敬的人。少些讽刺,多些理解与同情。这比什么都好。

 生活这东西,有时很美好,有时很无趣。美不美好,无不无趣,这其实是一种看法与感受。我对你理想的一生是这样设想的,做好一件事,做你喜欢的事,不去为挣钱而忙碌。做这件事的时候,挣钱只是附庸。

 还说些什么呢?当然还有很多。还有些不是父亲这个角色所适合说的。我相信你,以后遇见的事情你能处理好。就像高一时班主任打电话说你可能了,你说没有,老师问我信谁。我当然信我的孩子。

 还有几天,你就要去四千里之外了。说这么多,其实父母只希望你能快乐地生活。

 最后,录一首去年除夕写的诗吧——

  一年将尽处,万物待生时。

  就里成悲乐,置身随转移。

  休空华发叹,自有白云期。

  沧海无舟渡,心安可写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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