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晓:寂寞的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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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子,窗外有个人!

老马又在叫,虽然老伴已经听熟了,听烂了,但还是迈着小碎步走到窗前,装腔作势地看看,然后冲着老头子说一句:走了,是过路的娃娃呢。其实,外面什么都没有。能有什么呢?这可是五楼呀。

床正对着窗户,躺椅与床平行,也正对着窗户。老马除了在床上,就是在躺椅上。自从跌断了大腿骨,虽然手术治愈了,拄着拐棍勉强能走几步,但老马害怕再受那个折腾了。就是走,也走不到哪去,不如省些事吧。不睡觉的时候,枕头高高地竖起来,人靠在上面,或者闭眼养神,或者盯着窗外看,偶尔戴上老花镜,摸本书翻上几页,天天如此。

儿女们偶尔回来一趟,像蜻蜒点水。对老爷子颠来倒去的疑心,判断为神经出了问题。老婆子火了,冲道:那你们给治去呀。谁都不说话了,屁股还没坐热,一个个灰溜溜地走了。

虽然嘴上这样说,老婆子心里还是体谅儿女的。女儿夫妻俩都是医生,白天晚上地忙。大儿子企业破产后,靠打工为生,没个固定的单位。小儿子做点小生意,全国各地跑,自己的小家都照顾不上。能指望他们什么呢?再说了,自己的老伴,有没有问题,自己还能不知道? 

说到窗户,其实老婆子也挺留恋过去的。

才结婚时,住的是大杂院,要多热闹有多热闹。李家的饭香了,隔窗喊上一嗓子:哟!炒么菜呀,这么香?话音刚落,一盆冒着热气的菜伸到窗口,一只筷子夹起两根,塞进窗内的嘴。黄家蒸米粑粑了,乡下送来的早稻米面,一扇窗户里送几个,那香浸泡了院子。娃娃们要搞地下活动了,缩在窗下,伸头缩脑几回,就聚齐了人马,呼啦一下,溜了个干净。

一到周末,老马的工友就过来了,也不进屋,躲在窗下装猫叫。正看着报纸的老马被叫烦了,屁股不离板凳地连声驱赶,越赶叫得越凶。伸头一看,都哈哈大笑。不是在院子里摆上一盘棋,就是掂着根鱼杆晃悠悠出门了,到晚上酒气熏天地回来。

最好笑的是自家的几个孩子。都怕威严的老马,对老马制订的那些规矩只好阳奉阴违。两个儿子经常要溜出去玩,可门在老马的眼皮底下。窗子就成了最好的进出通道。一不小心,窗下的瓶瓶罐罐碰响了,装一声猫叫,赶快溜之大吉。有时候,还让妈妈给配合,引开老马,然后像条泥鳅似地出去和回来。等到老马不见了孩子,发一通火,低眉顺眼外加轻言细语几句,才慢慢化解。

女儿初谈恋爱,瞒着爸爸。晚上的约会咋办?找个借口,到院里的谁家,然后跑到院外见男朋友。一边谈着恋爱,一边辄着耳朵听着,一听到爸爸叫,立马远远应一声,三两步就进了家。

儿女们都长大了,扎上翅膀飞了。先是家里冷清下来,然后是大杂院里的人家一户户地搬走,破败的房子不合年轻人的口味了。老马退休了,倚靠着冷清的窗户,偶尔能看到听到几声收破烂收酒瓶的叫卖,除此,再没了别的。

城市发展,大拆迁,大建设,如火如荼。大杂院没了,住进了高高的楼房。住的是五楼,站在窗前,一眼望出去,全是楼。好象就是从那时候起,老马说窗外有人的。先只是偶尔,后来就每天都有。有时,明明在床上睡着,嘴里冒出一句:

窗外有个人!

也不知是清醒着,还是梦话。一开始,老伴有点慌,带着老马到医院检查,全面检查,可啥毛病没有。接着隔三间四打电话给儿女们,让他们经常回来看看。回来了几趟之后,再打电话,没效果了。这个说忙,那个说没空。只要不是说病了,躺在床上起不来,别指望进门。唉!也的确忙,生活不容易呀,比不得往年。

老马跌倒了。非说窗外有人,老伴说没有,不相信,自己伸出身子去看,一脚踩滑了凳子,栽在了地上。要是栽出了窗外,命就没了。幸好只是大腿骨折,住了二十多天的院。

孤伶伶躺在病床上,只有老伴日夜不离地陪着。相邻的床位是个政府小领导,看望的人川流不息。老马的眼睛紧闭,像是在休息。好不容易没人了,老马时常来一句:老婆子,窗外有人呢!老伴烦了,不理他,可不理不行,非要老伴去看。

小孙子好不容易来了,放学路过,来看看。奶奶七哄八哄,让他先躲到窗下,总算满足了爷爷一回。乐得老马喜笑颜开,连连说:我说有人吧,偏不信。高兴了一整天。

老婆子!老马又叫了。

唉!哪怕能有一只鸟停在窗台上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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